十五岁03_中年妇女爱情
连尚读书 > 中年妇女爱情 > 十五岁03
字体:      护眼 关灯

十五岁03

  那天夜里,走廊里传来脚丫子拍过瓷砖的轻响,声音轻微,犹如蒲公英在呼气声中降落,脚步声路过顾悯的房门,停顿了一下,立即小跑起来。

  顾悯拧灭台灯,伸展懒腰,手扶椅背站起,椅子拖在地上,遮掩了这一连串脚步声。

  她躺下的时候,脑子里填满了关于未来的幻想,等她坐起来时,脑海中的尖叫响彻云霄,但她没有尖叫,披着衣服穿上拖鞋。她的鞋子踩在血泊中被渐渐染红,鸟儿从楼顶排成人字掠过头顶蔚蓝的天穹,父亲说:“是谁给她的钥匙!是谁把她放了出来!”

  “是我。”顾悯说。

  顾悯从床上弹起,她本该真的“弹起”,但是老去的肌肉不允许她做出这么活泼的动作,她只是近乎翻滚地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得像鸡窝,搓着眼睛懊丧地想她怎么又做这个梦。

  大姐去世多年,连小妹的孩子都十六岁了,李穗穗睡得横躺竖卧,屁股撅起来,睡裤皱巴巴的,口水流了一枕头,耳机线和充电线和头发缠在一起,手机被坚定地捍卫在胸口,顾悯抽出手机发现一个备注“大笨猪”的人发来一条消息:我还挺喜欢你的。

  顾悯脑袋后仰,神情复杂地看看手机,给自己缩出了个双下巴,想一问究竟,但李穗穗睡死了就像小猪,顾悯掰扯小丫头的腿把人放回正常人类该有的姿势范围,扯平被褥让李穗穗睡得安稳。

  有心打电话给妹妹商量一下李穗穗的早恋问题,但突然想起来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和方盈年在仓库乱搞差点让妹妹发现,把事情压下打算好好审问一下李穗穗,她顾悯就是□□主义家长,只许自己胡搞,不许李穗穗聊骚。

  方盈年不会做饭但很会熬粥,手机摆在碗柜上面开着外放一条条播放美队消息,从徐爱国自我检讨说记错了顾悯生日开始话题,几乎聊了半晚上,正在播放的那一条还是徐爱国,徐爱国的大嗓门就像□□点钟的公鸡,带着落伍的嘶哑:我们得引进来,走出去,我看这礼拜有空,我们就爬老牛山!

  方盈年发语音:就你那两条腿,爬上山不就散架啦?

  徐爱国:嘿,我又没有帅哥疼爱,就是走断腿也不妨碍。

  顾悯批准了,看看时间说那就爬老牛山吧,徐爱国这么积极你就扛旗,秀美河山么,有了山下回就是河,老牛河也可以列入计划。

  群名立马改成了:美队礼拜六老牛山走起

  最后商量了一下,找了队里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扛旗,徐爱国六十了,一不小心让旗杆扎穿了就不得了了。

  最后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大队伍,顾悯说大家都得戴上美队的帽子,穿好运动鞋,小孙子小孙女不到五岁就别带了,欢迎家属们都来参观。

  “别忙啦,吃饭。”方盈年把碗推过来,用勺子挖一小勺粥填到她肚子里,顾悯还在发群公告,又找出几张过去活动的图片发朋友圈,无意识地翕动嘴唇含着方盈年的勺子,到后来方盈年说:“祖宗你多大了,自己吃,我一碗粥都让你吃完啦。”

  顾悯把自己的粥推过去,站起来继续琢磨是不是该写首诗抒发一下群友们一起活动的盛大景象,一条好友申请突然跳了出来,这个人的头像是一张毛笔字,顾悯瞅瞎了眼才认出那四个字是:上善若水,翻了翻朋友圈,第一条:

  《无题》

  闲来无事做,一笔画江山。

  江山虽秀美,还缺丽人配。

  配图是摆在家里的红木桌子上的毛笔字,大大写着“江山美人”四个字。

  第一条,这个上善若水说:评论太多,善卿难以一一回复,感谢诸位抬爱!

  秦善卿?顾悯又缩出了双下巴,本着防止被吴秋实上门撕烂脸的谨慎忽略了这条,抬头看方盈年,心眼突然变小了:“哎,有人加你么?”

  “怎么?你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啦?”方盈年一句话把顾悯气得脸黑,没搭理方盈年乱七八糟的玩笑,收拾东西上班,把方盈年扔在家里。

  “记得喊李穗穗起来,别睡过了迟到了。”

  “收到!”

  一会儿方盈年也要上班去,就让她骑着车慢悠悠地晃吧,顾悯恶狠狠地想。车堵在家门口第二条街,方盈年慢悠悠地骑着车等红绿灯,正好在她不远处,车篮子里还放着两张旧报纸,一个破塑料袋子里撞着方盈年的饭盒和顾悯强迫她带去办公室的孢子粉和中老年高钙片,顾悯直勾勾地盯着方盈年看,后面汽车不耐烦地滴了好几声,顾悯转回脸。

  汽车混入车流中,方盈年在后视镜中一脸平静地摸着车铃,最后轻轻拨响了它,像一头牛满足于眼前的一槽嫩草一样安静地注视着车铃。

  叮铃叮铃——

  方盈年骑着自行车从高坡上溜下来,黑色的飞鸽车被她擦得又黑又亮,像新的一样。

  车筐附近别着两个铁皮桶,里面装满牛奶,顾悯端着搪瓷缸子出来,递过去一毛五分。

  “新买的呀?”顾悯摸着高高的横杠心生畏惧,她的腿还不够长,骑不了这么高的车,车座暴露这车历史悠久,皮子裂出不均匀的皴皱,露出里面薄薄一层黄海绵。

  方盈年递给她满满一缸牛奶。

  “你的车能载人么?”顾悯开始为难方盈年,方盈年看看后座上的铁皮桶,就要摇头了——脑袋转动前一瞬,顾悯可怜巴巴地看着,方盈年觉得顾悯很难伺候,如果今天不答应她,不知道明天又要想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骚扰她的办法。“这里。”方盈年指指横杠。

  “我把牛奶送回去,然后和你一块儿送,等我啊,你必须等我啊。”顾悯急急忙忙往家跑,方盈年没想到顾悯这么快就跑开,她哪里会等,奋力一推车子,跳上自行车蹬得飞快,很快消失在道路另一头。

  顾悯记得自己站在门口咬牙切齿地骂方盈年,不守信用的小人,小气鬼,姐姐从窗口探出身子:“方盈年来找你啦?”

  “我不和方盈年做朋友了!”

  “那你等谁?”

  “我谁也不等!”顾悯怒气冲冲坐在石头上发火,半个钟头后,叮铃叮铃——方盈年拨着车铃回来,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顾悯踢出好友名单。

  当然,那时候方盈年可能也不觉得自己曾在好友名单里呆过。她只是恪守信用地回来,用力地拨一下铃,目光灼灼地直视车铃,停在顾悯前面,一句话也不说,仿佛一头牛停在草地上,就心满意足地卧下,根本看不见旁边人眼神如刀。

  “你送完奶啦?”顾悯还是原谅方盈年,方盈年嗯了一声,可能是觉得顾悯很烦,强调一句:“一圈。”

  “你让我等了这么久你就带我转一圈?”顾悯难以相信。

  但很快顾悯就意识到了方盈年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一圈”是绕了很大很大的一圈,顾悯蜷缩在方盈年臂弯,探头探脑地看她们的学校越来越远。

  方盈年几乎骑到了田野去,顾悯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压住随风飞扬的裙摆,她的碎花裙子下洁白的没怎么晒过太阳的小腿被净白的袜子裹着,还有她干干净净的球鞋,相比之下方盈年又黑又瘦,衣服都是陈年的灰扑扑的透着一股无辜的脏,只是辫子梳得整整齐齐,还缀着两朵小红花。

  “你的辫子怎么这么好看的呀?你的头发是用什么牌子的洗头膏?又黑又亮的,像绸子一样,你见过绸缎吗?就是摸起来又细又滑——”顾悯擅自去摸方盈年的辫子,方盈年不善言辞,被她干扰了视线,立即刹车停下,但她腿也不长,支不住车子的倾倒,两个人一起从马路上摔倒,跌在路边的草沟子里。

  “擦破了。”顾悯翻身起来,大腿上被石子儿蹭破了皮。

  方盈年扶起车子抱膝坐在一旁,在她看来蹭破皮这点伤等同于没有受伤,顾悯太娇气了。

  但是顾悯一边吹着大腿一边掉眼泪,给人感觉像是骨折了似的,方盈年抿着嘴不安起来,她越不安越抿嘴,眼睛睁得滴溜溜圆,最终嗫嚅出一个字:“疼?”

  “不疼。”顾悯拍拍屁股站起来,顾悯也爱学习爱劳动不娇气,哭是哭给方盈年看的,很明显还不如哭给一头牛看。

  “我给你看辫子。”方盈年谨慎地拆掉辫子,两朵残碎的无名小花从发间垂落,粗糙但形状匀称的手指穿过发间,放慢了动作,给顾悯展示了一下她是怎么编辫子的。

  “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的头发就好了。”顾悯的眼泪终于有用了一回,她破涕为笑,揪两朵花插在方盈年发间,方盈年说:“不是这样,是连杆子一起拽下来,和头发编在一起不容易掉。”

  这是方盈年一口气说的最长的话了,顾悯拆掉头发,握紧塑料发夹,拽了两根小花,方盈年眨眨眼,轻轻拢起她的头发给她梳辫子。

  “好看。”方盈年说。

  “什么?”

  “你的头发。”方盈年的恭维到此为止,她梳好辫子重新变回了一头老牛,沉默地拨弄车铃等顾悯坐上来走完剩下半圈,即使全班同学都喜欢的顾悯眼巴巴地凑上去和她做好朋友,方盈年只是盯着车铃,手指轻微拨弄,叮铃叮铃——

  那时候顾悯也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发型上,小心护着辫子挪到车上,催促方盈年骑得快点,再快点,她好赶紧跑回家给姐姐炫耀头发上的两朵小花。

  如果她那天没有着急地催促方盈年快骑,她就不会撞到孟姐姐。

  顾悯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回忆无限次地放大细节展现在眼前,停车场空无一人,她在车上一动不动,把脸埋在手心,很想打电话给方盈年,听听方盈年的声音,哪怕嬉皮笑脸又贫又损……

  她很想重新回到十五岁的夏天,她坐在方盈年的自行车上,慢慢悠悠地行在大路中央,铁皮牛奶桶叮铃桄榔作响,方盈年被她逼得不得不吐出一两个字和她对话,发梢的小碎花和发丝纠缠着,和穿着蓝色工装的孟姐姐擦肩而过。

  这样孟姐姐和姐姐都可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

  顾悯拨通了方盈年的号码。

  “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悯!太好笑了正好你打电话来!刚刚穗穗跟我打电话来说她下楼摔了个屁墩儿把胳膊摔脱臼了哈哈哈哈对不起我真的好想笑啊哈哈哈哈我刚刚正要去她学校接她呢哈哈哈哈哈哈!”

  顾悯:“不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噗,没憋住,哈哈哈哈你都不知道穗穗的声音有多可怜哈哈哈哈,小倒霉蛋儿,大家一起下楼就她贼眉鼠眼乱看,一下子摔了个屁墩儿,还撞飞了小心滑倒的牌子哈哈哈哈。”

  顾悯也跟着笑起来了:“不准笑,快去看看!”

  “只许顾悯笑不准老方笑,霸道了不是?”方盈年笑得直不起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lsds123.cc。连尚读书手机版:https://m.lsds123.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