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全体大会(四)_异时空巨澜
连尚读书 > 异时空巨澜 > 11.全体大会(四)
字体:      护眼 关灯

11.全体大会(四)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聂义峰掏出来一看,犹豫片刻,向身边的人示意了一下借过,猫着腰退出了会场。会场外是一个小观光厅,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小镇的夜景和海湾对面的县城。聂义峰拉开一扇窗户,吹着清凉的海风,划开了手机:“爸……”

  “在干嘛?”

  “没干嘛,开会……”

  “给你的钱收到了吗?”

  “啊?”聂义峰一懵,翻看了一下短信,顿时无语,“给我钱干什么,我有钱。”

  “省着花,不够问家里要。”

  “我有钱!”

  手机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才又传来父亲的声音:“好好工作,别再像以前一样!在领导跟前长点眼力见!别懒!”

  聂义峰顿时又羞又气,声音也高了一点:“我怎么了?我哪不好好工作了?”

  “我让你长点眼力见,懂点事,别整天跟个中学生似的。”

  “怎么了?我这样挺好的,领导还很器重呢!”

  “器重就天天让你做表格啊?怎么不让你做组长啊?”父亲冷笑。

  聂义峰握电话的手更紧了:“做报表怎么了?不是组长就不器重了?”

  “你别很天真!你这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再给辞了我看你还有脸回来么!”

  聂义峰顿时恼羞成怒,好像父亲刺痛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事情:“我怎么就好不容易了!?不是,我哪碍着你眼了?我没脸,那我不回去行了吧!?”

  “你懂点事!家里不担心你吗!?这么远,你连个电话都不打!?你奶奶天天想你,你就不知道打个电话!?”

  “我打电话听你们骂吗?我不懂事,我没感情,我是个卢瑟,我没出息!行吧!?满意了吧!?”聂义峰狠狠地摁下了电话。愤愤地趴在窗户上,努力忍着鼻头剧烈翻滚的酸楚。为什么呢?为什么每次家里来电话都要吵架?为什么自己得不到哪怕一点点的肯定,不需要多……手机又震动起来,聂义峰看了一眼,这次是妈妈。哼!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我就是卢瑟了,怎么了!?聂义峰摁掉来电,差一点没控制住把手机扔出去……

  窗户外的夜景很美,月光、海岸上的灯光、航标那漂亮的荧光,交相辉映。聂义峰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犹犹豫豫却还是留下来了,在这个地方,总务委员会,还有他的309宿舍,他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肯定。不再有“别人家的孩子”,不再有“谁家的那谁”,而只有有些事情离了他聂义峰就不行,他从未感到过自己竟然也是“有用的”……

  会场里传来了掌声,聂义峰回头看着紧闭的大门,脸上的表情变得恶狠狠的。好啊,既然你们永远看不上我,那我就消失了好了!我不要任何人看得上!翻腾的血液烤得他脸色通红,甚至眼球也红了起来。聂义峰大步走向电梯,独自下了楼,穿过行人了了的小镇,直奔闪耀着霓虹灯的公司大楼。回到宿舍,自然是空无一人,聂义峰恶狠狠地一通翻箱倒柜,他在找东西——所有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那些他曾经是200斤的物证。他现在不再是200斤了,长期的长跑成功让他又一次成功实现了减肥的愿望,所以这些东西他要寄回家里!好啊,你们不是说胖的人一事无成么?那就把一事无成的自己留给你们好了!聂义峰在心里喊着,愤愤地把一件件他熟悉的衣服塞进一个塑料袋里,预备明天寄回家。

  可是塞着塞着,他的动作停了下来,肩膀颤抖着,后背抽动着,终于……他哭出了声。难道就这样……就这样离开吗?万一真的如他们所说,一旦穿越了,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爸爸,妈妈,奶奶,那么多的亲朋好友同学……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聂义峰愣愣地,脑子里飞快地闪着过去的幻灯片,妈妈带自己游公园,爸爸给自己买的玩具枪,奶奶包的韭菜水饺,小伙伴们的打闹……聂义峰擦了擦眼泪,有什么用呢?自己从小到大,闹过多少笑话?出过多少洋相?丢过多少次人?过去有什么好怀念的呢?自己就是一个卢瑟,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笑话……

  聂义峰终于狠下了心,把所有的旧衣服都塞进了袋子里,用力把袋子系上了。

  再见,卢瑟聂义峰!再见,这个嘲笑我的世界!我惹不起,那就再见了!

  全体大会又通过了一系列新的决议,最重要就是成立了准备收拾烂摊子的“善后委员会”,这标志着穿越进入最后的倒计时。善后委员会在此期间,继续维持公司的运转,履行未完成的合同,还要准备后续的擦屁股,特别是和法律方面以及保险公司打交道,等等等等……不过对所有穿越者来说,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留给家里一封信——这是善后委员会的提议,穿越行动结束后,他们负责转交。

  “这其实是一份遗书……”孙铭建看着宿舍里几个正沉默不语甚至落泪的小伙子,不知如何下笔。父母都已经过世,自己也没有妻儿,但是不代表心中就是无牵无挂啊……孙铭建烦躁地把笔一扔,“给家里把保险落实了比啥都强!虚头巴脑的……我不写了!你们写好了交给我,我交上去。”

  “对,写啥啊……这是遗书啊!要是写了……咱们走了之后,让家里天天对着这封信哭瞎眼吗!?”杜岳晟也很不满,操着口音浓重的粤普吐槽着。

  “就是!”胡德林和徐工对视了一眼,笑起来,“写信?写个屁!”,接着放声大笑,脸上都挂着泪水。

  黄威坐在床上写了一会,看着强颜欢笑的大家伙,似乎是掩饰自己异常的鼻音,故意含糊着嘟囔:“我去上厕所……”,说罢就逃了出去,似乎再慢一步就忍不住了。聂义峰咬了咬笔杆,拿着写了一个开头就写不下去的信,也走了出去。

  穿越在即,各分公司的穿越者都集结在了营区里,还有许多老人和孩子,现在热闹得如同过年。聂义峰看着他们,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说不上什么感觉。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是现在的营区……简直就是菜市场!走着走着,聂义峰突然发现一栋危楼,顶楼都已经塌了一半——这么个地方,应该没有人会吃饱了撑得来这里吧?踩着满是尘土的楼梯,聂义峰沿着楼梯一直来到了顶层。远远听到了轻轻的、舒缓的手风琴声,聂义峰一愣,仔细听了听……这《故乡的云》用手风琴演奏,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聂义峰紧爬了两步,他看到了李沁雪,抱着一台对她来说大的离谱的手风琴,圆形的按键表明这是一台“巴扬”。作为一个“黄俄”,聂义峰当然认识这种苏联时代盛极一时的手风琴。

  李沁雪没有看到聂义峰,她对着树林和大海,慢慢地拉着琴,也不管是不是错了音走了调。聂义峰还是第一次看到李沁雪没穿职业装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聂义峰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的出现,然后小心地走上来。

  “你信写完了?”李沁雪回头,投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宿舍里乱,出来透透气。”聂义峰答非所问。

  李沁雪点点头,继续拉着锯木头一般的调子,一直到一曲终了。聂义峰似乎是太安静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捧场似的鼓鼓掌。

  “你真想好……穿越了?”李沁雪卸下手风琴,活动了一下手指头,伸了个懒腰。

  “当然!”聂义峰点头,坚决中却又有一丝心虚。

  “想好了就好……都是成年人了,做事要考虑好了。”李沁雪抱着膝盖,看着远方划过海面的一艘小艇,“万一真的回不来了,这边……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才好。”

  “你呢,什么都没留下?”聂义峰问。

  李沁雪并不回答,而是打量了一下聂义峰手中的笔,问道:“你打算给家里写信?”

  “写了一半……然后觉得还是别写了……”聂义峰挠挠头,把笔插进了臂兜里。

  “不写就不写吧……真要是给家里寄了去,那不徒增家里的伤悲?含辛茹苦把我们养这么大了,突然没了……他们会受不了的。”李沁雪捋了一下耳旁的发梢,强挤出轻松的微笑,“我们无声无息地消失掉,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最好的……至少哭过之后,我们就已经死了,就不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了。”

  聂义峰心里突然一顿翻江倒海,酸楚猛烈地袭击了鼻头,瞬间就崩了。李沁雪看着他,微笑着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块断砖,那里有一块灰烬:“或者,就这样给家里吧……该说的,该写的,都烧掉。”

  聂义峰静静地看着在风中摇曳、飘散的灰烬,掏出了写了一半的信,点了点头,便垫在腿上,低头写了起来。

  亲爱的爸爸、妈妈: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放心,我没有死,但我不在这个世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孩子对不起你们。我不想这样,可我真的不想再待在这个世界上了。

  爸爸、妈妈,我知道从小你们就对我报以很高的期望。我学习不好,你们给我报辅导班。我喜欢画画,你们就给我报美术班。我喜欢俄语,你们供我去俄罗斯自费留学。儿子很感谢爸爸妈妈二十多年来对我的付出,永远也报答不完。可是,爸爸妈妈,我最想得到你们的一句夸赞,一句肯定。可是记忆里,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像我是最没用,最差劲,最渺小,最可有可无的。即使工作后,我也是最没有上进心,最不会来人事的那一个。你们总是说我胆子小,不吃苦,怕累,懒惰,也许我真的就是天性这样,是一个失败者,永远也达不到你们的要求吧。我也确实是一个失败者,学业丢了,工作丢了,丢人现眼。

  我知道,我这一走了之,家里怕是塌了天,我只能说对不起。你们趁着还年轻,争取再领养一个孩子吧,一个你们眼中胆大、吃苦耐劳、学习用功的人。至于我,就不要告诉他了,只当我从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至于我去的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说了你们也不信。不过有很多人和我一起去,我们之间关系很好,爸爸妈妈不用担心。组织方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保险,我们走了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保险公司会赔付你们一大笔钱,儿子能给你们留下的只有这些了。本来我还想把一些旧衣服都寄回家,可是想想还是算了,人都没了,留下些旧衣服,除了平添眼泪还能做什么。这封信你们也不会看到,写完之后我会烧掉它,儿子对不起你们了。

  总之,再见了,爸爸妈妈,忘了我吧。

  啪嗒,泪水在纸上迅速洇开了……

  “你确定要一起去?你还是留下吧。”李沁雪看着聂义峰的样子,于心不忍,“和家人的矛盾,能有什么过不去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好像并没有说出来,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聂义峰摇摇头,把信叠好,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打火机,他没有抽烟的习惯。

  “给……”李沁雪丢过来一个打火机。

  聂义峰把信简单地叠好,打着了火苗。火焰很快就在信上蔓延开来,聂义峰把它丢在两块砖中间,望着那黄色的火焰中,写给家里的信慢慢变成了黑色的灰烬。这个感觉,好像是自己的生命已经结束在了此刻,而从现在开始,自己就不再是那个聂义峰了。

  李沁雪也看着慢慢消失了的火苗,并没有去安慰满脸泪痕的聂义峰,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呢,都不是孩子了,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只能自己承担着后果。她换了一个姿势,残垣断砖锋利的边缘硌得她很不舒服。手风琴重新抱在怀里,手上找了找按键,又是那曲《故乡的云》,轻飘飘地回荡起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lsds123.cc。连尚读书手机版:https://m.lsds123.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