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东方英
义伦城外喧嚷异常，衙役们敲着锣高声喊着:“大军开路！闲杂退让！”
浩浩荡荡的大军正从大道上开来，这是大渝皇家军岭南军第三镇第五协的第三标和第四标，他们从琼山和崖州赶来了。队伍闹哄哄地，大张旗鼓地从城前经过，踩着尘土飞扬的大道直奔石屋。所有的兵士，清一色的裹着黑色的头巾，穿着灰布小褂和黑色的裤子，腰间胡乱捆扎着布带束腰，脚上踩着一双旧布鞋。手中的武器就有些五花八门了，火枪、长矛、刀盾，应有尽有。也许是因为经过了长途行军的缘故，军容都有些懒散，偶尔还有南腔北调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老百姓们自然躲得远远的，许多住在城外的人在心里哀嚎着，只怕要有祸事。通常丘八们不敢在城里滋事，但是在城外……等到入夜，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欺男霸女都不是新鲜事。
“快，快，快回船里……”正在码头上等活的何老头，听到大军开到，急忙推搡着女儿把她赶到船上。被当兵的看到家里有女儿，难保晚上不会遭灾。
何小女很快就跑到船舱里，换了一身伙计的衣服，脸上还抹了锅底灰，以保平安。何老头惴惴不安地守在甲板上，向水手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像平日里一样做着活，好像并没有看到大军开过。
“船老大！船老大！”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差点把紧张到极点的何老头吓得当场梗掉。他听出这不是女儿的声音，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着短袄长裙的女子，带着一行护卫站在码头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引得路过的兵丁纷纷侧目。何老头心中一惊，赶紧迎上去深深行礼:“见过东方掌柜……”
东方这个姓氏，在整个大渝都堪称如雷贯耳，除了国姓张氏就数这东方一氏分量最重了。义伦的东方家是当年迁恩令后迁来的，几百年的兢兢业业积攒下了大量的财富和人气，如今是义伦甚至整个琼州府的头一号，无论是工商还是耕读都力压其余大户。
在这商路上，东方家的航迹西达南都府，南至南洋诸国，北接琼山乃至省府羊城，“弘毅”字号到处叫得响当当的。张老头所谋生的弘毅船行便是东方家的产业之一，东方英年纪轻轻已是船行掌柜，虽是女儿身，却是从小长在甲板上，既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又有江湖儿女的一股英气。
不过东方英这些天来也是少有的体会了一把食不知味的感觉。
前些日驿路传来书信，由于船期延误，琼山海掌柜虽然十分客气但字里行间看得出他很着急。可是义伦唯一的出海口被一股突然而至的海贼封闭，这股海贼倒也没什么劫掠，一直待在那里不动，只是把洋浦和白马井的百姓吓得纷纷向内陆逃难，船只也全部逃到了县城外。一时间，北门江两岸马嘶人吼叫孩提哭泣，好不热闹。
可是，胡尊义的军队迟迟未动，远远地在石屋和敦教坡遥望海贼，美其名曰“保卫县城”。十余日已过，复航之日遥遥无期……东方英坐不住了，她决定亲自去石屋一趟，拜访一下这位胡参将。尽管东方家族自始祖东方德胜便有训诫——凡东方一氏，耕读工商，不得言政。但是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东方英觉得凭借家门声望，这位胡参将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去石屋水寨！”
何老头面露难色，但这是掌柜之令，不能不从，今后在这片海域混还指望弘毅号的令旗呢！于是赶紧招呼水手，升帆撑舵。
石屋大营像是一把门锁，挡在北门江河口之外。蜿蜒曲折的河水形成了一片壮美的三角洲，通往县城的官道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而石屋大营就是必经之路。这里除了村子，还有义伦巡检司的码头和大渝皇军第五协的主营。
此刻大帐内，胡尊义眉头微皱，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几个俘兵。经过甄别，他们确实是前些日遭海寇重创的火石枪队的士兵。胡尊义对俘虏没什么好感，不过他现在急于知道这些海贼到底是什么路数，因此很有耐心地听林厦等人汇报了穿越者的情况。“岂有此理！”胡尊义啪地一下拍案而起，吓得林厦等人急忙跪下，埋着脑袋不敢出声。胡尊义不耐烦地一挥手，示意他们起身，自己则努力捋顺着气息。
可以连发、百步穿杨的火铳，进退自如不靠牛马的铁车，巍峨如山可逆风疾驰的大铁船，还有那完全无法理解的数里之外瞬息可达的“无线电”……每一样东西都似乎有着妖术，让胡尊义心中收复失地的信心再减几分。可是海贼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和“勿谓言之不预”极大地触怒了胡参将的自尊心，一伙海贼竟然如此猖狂，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海贼那些妖邪法术才能驱使的怪物是真的，自己区区一协不过数千人马，有何能力与之抗衡？除此之外，胡尊义另有心烦之事:这伙海贼要是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卡在了洋浦，把义伦出海航路给一锅端！前往南都府的海路补给也就封死了。从全琼州和广府集中来的军械、粮草都集中在义伦，却迟迟运不出去，已经把马成轩的那个狗腿子给急得天天上门叫阵。
胡尊义当然不打算援助南都偏师，他现在手里有钱、有粮、有兵，整个琼州府实际上全部被他控制，是时候找机会裂土称王了。在他看来，大渝王朝气数已尽，已近三年的南王之乱已经让朝廷伤筋动骨，各地民变此起彼伏……无论南王和中王谁赢，都是大厦将倾。
林厦偷偷瞅了一眼自己的最高指挥官，只见瞬息之间脸色数变，赶紧把头埋好，等候发落。
“这么说，他们不是南王的人了？”胡尊义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重新坐好了，随口问了一句。
“回将军……依小的看，不是。”林厦小心地稍稍直身，抱拳叩首，“这些海贼虽然模样与华夏差不多，但是多数身材高大，而且说的话很难懂，有会军话的人，还有许多北方的口音。他们对国朝全然不知，甚至不知今为何年何月，身处何处……他们很多人一直在说什么大明朝，朱元璋……”
“谁！？”胡尊义眼睛一瞪。
“朱元璋……”林厦不知道胡尊义为什么对这个名字如此敏感，小心翼翼地重复着。他没怎么读过书，自然不知道三百年前的事情。
不过胡尊义多少读过书，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这可是开国皇帝张士诚之死敌！但这是三百年前的事情这些海贼如何得知？
胡尊义暗暗琢磨了一会，突然明白了，这伙海贼莫不是要借朱重八的旗号起事！？当年朱元璋兵败出海，太祖皇帝仁厚令舟师停止追杀，留了朱军一条生路……莫非是朱氏后裔回来开战了？可是按照林厦所说，这些海贼除了刚登陆那会有过交战外，再无任何动作，安静的就像他们本来就在这里一样。
胡尊义看着林厦，难道是这个俘兵被收买了，故作迷魂阵？他缓慢而又严厉地问着，想看看林厦的反应:“这么说，这群人自登陆起，就在洋浦修营建寨，建立城防，作久留的打算了？”
“回将军……是的……海贼头目还说，要睦邻友好……”林厦的回答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可就稀奇了！若他们是海贼，自古有琼州多有海贼，但都是打劫一番后赶紧离去，绝无和官军硬碰的打算。而如果他们要起事，他们有妖邪法术，有连珠快抢和铁车铁船，直下县城甚至直捣琼山府城都是易如反掌，可是……他们在等什么呢？
胡尊义心里压着块石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管怎么样，海贼一定打得也是裂土称王的主意，这可就不好了，一山岂能容二虎？不管他们是南王的人，还是要借朱重八之名起事之人，自己如果打算在琼州建立一番天地，他们都将是如鲠在喉的敌人，必须想办法除掉！胡尊义站起来，像一只暴躁的豹子一般来回踱了两步。
就在这时，门外亲兵禀报:“将军，义伦弘毅号少掌柜，东方英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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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大军正从大道上开来，这是大渝皇家军岭南军第三镇第五协的第三标和第四标，他们从琼山和崖州赶来了。队伍闹哄哄地，大张旗鼓地从城前经过，踩着尘土飞扬的大道直奔石屋。所有的兵士，清一色的裹着黑色的头巾，穿着灰布小褂和黑色的裤子，腰间胡乱捆扎着布带束腰，脚上踩着一双旧布鞋。手中的武器就有些五花八门了，火枪、长矛、刀盾，应有尽有。也许是因为经过了长途行军的缘故，军容都有些懒散，偶尔还有南腔北调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老百姓们自然躲得远远的，许多住在城外的人在心里哀嚎着，只怕要有祸事。通常丘八们不敢在城里滋事，但是在城外……等到入夜，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欺男霸女都不是新鲜事。
“快，快，快回船里……”正在码头上等活的何老头，听到大军开到，急忙推搡着女儿把她赶到船上。被当兵的看到家里有女儿，难保晚上不会遭灾。
何小女很快就跑到船舱里，换了一身伙计的衣服，脸上还抹了锅底灰，以保平安。何老头惴惴不安地守在甲板上，向水手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像平日里一样做着活，好像并没有看到大军开过。
“船老大！船老大！”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差点把紧张到极点的何老头吓得当场梗掉。他听出这不是女儿的声音，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着短袄长裙的女子，带着一行护卫站在码头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引得路过的兵丁纷纷侧目。何老头心中一惊，赶紧迎上去深深行礼:“见过东方掌柜……”
东方这个姓氏，在整个大渝都堪称如雷贯耳，除了国姓张氏就数这东方一氏分量最重了。义伦的东方家是当年迁恩令后迁来的，几百年的兢兢业业积攒下了大量的财富和人气，如今是义伦甚至整个琼州府的头一号，无论是工商还是耕读都力压其余大户。
在这商路上，东方家的航迹西达南都府，南至南洋诸国，北接琼山乃至省府羊城，“弘毅”字号到处叫得响当当的。张老头所谋生的弘毅船行便是东方家的产业之一，东方英年纪轻轻已是船行掌柜，虽是女儿身，却是从小长在甲板上，既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又有江湖儿女的一股英气。
不过东方英这些天来也是少有的体会了一把食不知味的感觉。
前些日驿路传来书信，由于船期延误，琼山海掌柜虽然十分客气但字里行间看得出他很着急。可是义伦唯一的出海口被一股突然而至的海贼封闭，这股海贼倒也没什么劫掠，一直待在那里不动，只是把洋浦和白马井的百姓吓得纷纷向内陆逃难，船只也全部逃到了县城外。一时间，北门江两岸马嘶人吼叫孩提哭泣，好不热闹。
可是，胡尊义的军队迟迟未动，远远地在石屋和敦教坡遥望海贼，美其名曰“保卫县城”。十余日已过，复航之日遥遥无期……东方英坐不住了，她决定亲自去石屋一趟，拜访一下这位胡参将。尽管东方家族自始祖东方德胜便有训诫——凡东方一氏，耕读工商，不得言政。但是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东方英觉得凭借家门声望，这位胡参将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去石屋水寨！”
何老头面露难色，但这是掌柜之令，不能不从，今后在这片海域混还指望弘毅号的令旗呢！于是赶紧招呼水手，升帆撑舵。
石屋大营像是一把门锁，挡在北门江河口之外。蜿蜒曲折的河水形成了一片壮美的三角洲，通往县城的官道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而石屋大营就是必经之路。这里除了村子，还有义伦巡检司的码头和大渝皇军第五协的主营。
此刻大帐内，胡尊义眉头微皱，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几个俘兵。经过甄别，他们确实是前些日遭海寇重创的火石枪队的士兵。胡尊义对俘虏没什么好感，不过他现在急于知道这些海贼到底是什么路数，因此很有耐心地听林厦等人汇报了穿越者的情况。“岂有此理！”胡尊义啪地一下拍案而起，吓得林厦等人急忙跪下，埋着脑袋不敢出声。胡尊义不耐烦地一挥手，示意他们起身，自己则努力捋顺着气息。
可以连发、百步穿杨的火铳，进退自如不靠牛马的铁车，巍峨如山可逆风疾驰的大铁船，还有那完全无法理解的数里之外瞬息可达的“无线电”……每一样东西都似乎有着妖术，让胡尊义心中收复失地的信心再减几分。可是海贼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和“勿谓言之不预”极大地触怒了胡参将的自尊心，一伙海贼竟然如此猖狂，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海贼那些妖邪法术才能驱使的怪物是真的，自己区区一协不过数千人马，有何能力与之抗衡？除此之外，胡尊义另有心烦之事:这伙海贼要是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卡在了洋浦，把义伦出海航路给一锅端！前往南都府的海路补给也就封死了。从全琼州和广府集中来的军械、粮草都集中在义伦，却迟迟运不出去，已经把马成轩的那个狗腿子给急得天天上门叫阵。
胡尊义当然不打算援助南都偏师，他现在手里有钱、有粮、有兵，整个琼州府实际上全部被他控制，是时候找机会裂土称王了。在他看来，大渝王朝气数已尽，已近三年的南王之乱已经让朝廷伤筋动骨，各地民变此起彼伏……无论南王和中王谁赢，都是大厦将倾。
林厦偷偷瞅了一眼自己的最高指挥官，只见瞬息之间脸色数变，赶紧把头埋好，等候发落。
“这么说，他们不是南王的人了？”胡尊义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重新坐好了，随口问了一句。
“回将军……依小的看，不是。”林厦小心地稍稍直身，抱拳叩首，“这些海贼虽然模样与华夏差不多，但是多数身材高大，而且说的话很难懂，有会军话的人，还有许多北方的口音。他们对国朝全然不知，甚至不知今为何年何月，身处何处……他们很多人一直在说什么大明朝，朱元璋……”
“谁！？”胡尊义眼睛一瞪。
“朱元璋……”林厦不知道胡尊义为什么对这个名字如此敏感，小心翼翼地重复着。他没怎么读过书，自然不知道三百年前的事情。
不过胡尊义多少读过书，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这可是开国皇帝张士诚之死敌！但这是三百年前的事情这些海贼如何得知？
胡尊义暗暗琢磨了一会，突然明白了，这伙海贼莫不是要借朱重八的旗号起事！？当年朱元璋兵败出海，太祖皇帝仁厚令舟师停止追杀，留了朱军一条生路……莫非是朱氏后裔回来开战了？可是按照林厦所说，这些海贼除了刚登陆那会有过交战外，再无任何动作，安静的就像他们本来就在这里一样。
胡尊义看着林厦，难道是这个俘兵被收买了，故作迷魂阵？他缓慢而又严厉地问着，想看看林厦的反应:“这么说，这群人自登陆起，就在洋浦修营建寨，建立城防，作久留的打算了？”
“回将军……是的……海贼头目还说，要睦邻友好……”林厦的回答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可就稀奇了！若他们是海贼，自古有琼州多有海贼，但都是打劫一番后赶紧离去，绝无和官军硬碰的打算。而如果他们要起事，他们有妖邪法术，有连珠快抢和铁车铁船，直下县城甚至直捣琼山府城都是易如反掌，可是……他们在等什么呢？
胡尊义心里压着块石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管怎么样，海贼一定打得也是裂土称王的主意，这可就不好了，一山岂能容二虎？不管他们是南王的人，还是要借朱重八之名起事之人，自己如果打算在琼州建立一番天地，他们都将是如鲠在喉的敌人，必须想办法除掉！胡尊义站起来，像一只暴躁的豹子一般来回踱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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