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双生花_朕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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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双生花

  国祭日那日,斋戒数日的萧偃一身素色衮冕,率着数百名素衣缟服的文武重臣,从白茫茫的白幡中穿过,一路行到了赤霞谷。

  那里已设下了神位,又设了九鼎为祭器,牛、羊、豕三牲三牲祭礼早已供上,高高的铜钱山,白银山设着,香烟袅袅,漫天的纸钱铺天盖地,浩浩荡荡随风飘散。

  神乐署的祭祀乐舞者共六十四人,尽着素服正在舞蹈,九韶六律,玉振金声,这是天子才能用的八佾乐舞,另有歌者在另外一侧站着正在歌《九歌》中的《国殇》: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今日国祭为哀悯吊唁忧患之凶礼,山谷两侧早已一左一右设下了一百零八名僧人,由祁垣带领,念大悲咒,超度亡魂,赦免亡者之罪,而另外右侧则由全真道士九十九名,同样设了法坛,解冤洗业。

  僧人道士全都是从全国各地之名佛寺和道观赶过来的知名僧人道人。人人肃容,气氛凝重之极。

  哭声摇山振岳,这却是三万士兵的亲属及当地的百姓跪在另外一侧的祭坛下,他们双眼红肿,身穿缟素。

  萧偃在司礼官的指引下上前,一眼看到了穿着钦天监素白官袍的巫妖站在一侧,凝视着他,心下微微定了定,那股进入山谷以后眼睛的湿热之意稍微缓解了些,他定了定神,接过礼仪官递过来的香,开始行礼如仪。

  奠玉帛,进祭礼,鲜于彤以及几个将领的头颅被奉在祭盘上呈了上来,那是刚刚在外,在上万的百姓和将士亲属前当场斩杀,取下头颅献祭进来的。

  萧偃微微闭目,跪拜下来,开始跪读祭文。

  之后献爵,萧偃将爵里的酒缓缓倒在香炉前,心中默悼。

  文武百官重臣跟着萧偃一并三跪九叩,行完亚献礼,终献礼。

  行完礼后,忽然百姓们惊呼起来,不少人指着天空,痛哭流涕,又有人惊呼着,就连文武百官都大惊,钦天监惊道:“此为英灵显灵!神灵保佑!”

  萧偃抬眼看去,只见天边风停雪住,天边却有通红的祥云,只如火烧一般,金光四射,正在赤霞谷深处的天边。

  他不由自主往适才巫妖站着的位置看去,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他微微一怔,心里有些不安,但仍然一丝不苟行完了剩下的礼节,又命人请了端王的灵柩,待停灵后葬入皇陵。

  一番祭祀后,萧偃在簇拥下上了龙辇,仍然时不时掀起龙辇的帘子,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而赤霞谷深处的英灵碑处,蔺江平站在高坡上看着浩浩荡荡的龙辇离去,他身侧站着死亡骑士,蔺江平刚才也随着大祭,一丝不苟行完了祭礼。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死亡骑士冰凉的手腕:“以后我们就结庐住在这里,守着碑,好吗?我种几亩菜,再种点菊花,养只狗,就和当年你我想要卸甲归田,归隐山野所计划过的一样……”

  死亡骑士双眸在魂火中燃烧着,他反握了下蔺江平的手腕,忽然又低下头,紧紧拥抱了一下蔺江平,然后松开,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蔺江平忽然睁大了眼睛:“不要!”他额上的那点共生的符阵忽然亮了起来,他毛骨悚然,目眦欲裂,嘶声道:“不要!我不同意解约!别留下我一个人!萧冀!”

  符阵重新在他们身上环绕着,无数符文散发着光芒,开始向空中消散而去。

  契约单方面地解开了。

  死亡骑士向他挥了挥手,一如从前许多次他们共同从战场中走出来一般潇洒不羁,他一只手牵着亡灵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然后身体缓缓淡去,慢慢在日光中消散了,地面上只落下了一把剑,剑身上原本的骨火也已熄灭。

  蔺江平痛彻心扉,跌跌撞撞扑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留住,他跪了下来捡起那把剑:“不!你不能这样对待我!萧冀!”

  回复他的只有冬日冰寒刺骨的风。

  “斩杀仇人,驱逐蛮狄,祭祀英灵,他的牵挂已了结,所以他决定离开——我说过,他如果爱你,不会和你订约,亡灵共生契约只有亡灵方可以解约。”

  蔺江平倏然转头,看到了身着素服,金发金眸的巫妖,他微微一晃神,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把他还给我!或者,他去了哪里,把我送去!”

  巫妖伸出了白骨之手:“死灵不会与生人在一处的,因为他们深知,天长地久,爱意总会磋磨成为怨恨,不如分离在最好的时候。毕竟,常年和死灵在一起,你只能远离活人,世界对你来说只剩下了死灵的那一部分,你会渐渐失去五感,失去体温,失去情感,成为活尸,与死灵一起共生不灭,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尊重他的意愿吧。依照你们这个世界的法则,英灵超度后,能量回馈天地间,重新生成阴阳之气,再度进入轮回,这一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蔺江平泪水滂沱,面如死灰,巫妖看了看他:“你会活下去的吧。”

  蔺江平咬牙切齿:“他让我活下来,替他襄助小皇帝,国泰民安,四海清平……”他哽咽了,他不答应,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就今日,就此时,对方应该离得还不远,大仇已报,他合该和对方一起走。

  巫妖微微点头:“你那夜已有死志,他同意和你定契,恐怕就是为了圆你的心愿,让你缓一缓,如今想来也缓过来了,好好辅佐萧偃吧,他是个好皇帝。”

  “而且你的母亲已经被接到了山庄上,你不忍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她原本一直养着个孩子,好像是你兄弟在外面留着的遗腹子,萧冀让人教他武艺和读书,听说也考上了秀才了,很快就能出仕了。”

  蔺江平:……

  巫妖:“去吧,要怪,就怪你们这个世界的天道不公,神鬼殊途,人世当道,天道不容许神鬼与人类在一起。”

  蔺江平盯着他的骨手,巫妖挥了挥手:“我也走了,回去和皇上说,我会想办法的,让他好好做他的真龙天子。”

  蔺江平满脸泪痕,眼里却真切露出了疑惑来,他握紧了手里的剑,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准是不是还要自杀,却见凭空一阵白光泛起,巫妖忽然骂了声:“竟然是这样!”

  蔺江平:???

  巫妖皱起了眉,魂体不受控制的光芒大涨,无数的白骨锁链传向了虚空中,金色头发飘舞在空中,空中寒气大盛,漫天雪花飘了起来,在急速的冰风中急速旋转着,他金发上冠冕最大的那颗灵魂宝石放出了晨星一般的光芒,一只漆黑的猫诡异地出现在空中,喵呜一声跳到了巫妖的肩膀上。

  巫妖看着蔺江平:“原来如此,我一直想不通,天道会用什么办法把我搞走,我偏不睡,贼天道能把我怎么样。这个世界难道还能找到比我更强的强者来制约我?总不能真的和你们那些胡说八道的修道话本上写的,从天上降下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来劈我,那我还真想要试试是天道的雷厉害还是我的不死不灭的魂体厉害。”

  巫妖冷笑了声:“原来是血脉召唤,和皇上说,让他别伤心,我回去我的世界了。我是最聪明的法术天才,没有我参不透的世界,我会想办法的。”

  蔺江平:……

  只看到漫天忽然刮起了暴风雪,无数的雪花中,巫妖陡然在空中消失了,只留下那只黑猫,呜咽着在消失处转了一圈,又可怜兮兮地到了蔺江平足跟前,舔了舔他手里的天子剑,那里尚且还有着一点遗留下来的死灵之气。

  主人……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而在京城中,栖云庄里,正在歌舞欢宴中,甘汝林身侧坐着的孙雪霄忽然站了起来,急速奔了出去,素白裙裾长长拖在身后,她急切看向了天空中那虚无的巨大旋涡。

  甘汝林抬眼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了?”

  孙雪霄黑如水晶的眼里留下泪来:“吾王……离开了!”

  紫微宫内,萧偃难以控制的心烦意乱,他摸着魂匣叫:“九曜。”

  “九曜?”

  “您又睡着了吗?那火烧云应该用不了你多少法力吧?”

  “真是的,都说了让您别施法了,那点祥瑞犯不着的……”

  “人到底去哪里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他有些不耐烦地将那些论功行赏的奏折放到了一侧,原本这些都是大喜事。祭祀宗庙,告慰英灵,论功行赏。然后再兴天下之师,讨伐北狄,彻底将他们打服,打怕。要一直攻占到他们的王庭,将他们的王俘虏,让他们签订下臣服的协议,让他们再也不敢侵犯中原,让他们纳币赔款,他要成为马上定天下的皇帝,他会立下不世之功。

  然而巫妖忽然不见,这让他非常心浮气躁,哪怕是那个魂匣仍然安静的妥帖的躺在自己胸口,但之前巫妖的反常就让他一直心怀疑虑。

  何常安悄悄走了进来:“皇上,祁垣法师求见。”

  萧偃微微抬头:“有说什么事吗?”

  何常安道:“说是通微帝师的事要禀报皇上。”

  萧偃陡然站起来:“快传!”

  祁垣走进来才刚要下拜,萧偃就已扶住了他,眉目带着笑意:“不必多礼,你见到九曜先生了?”

  祁垣看着萧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皇上……您不要太难过。”

  萧偃脸色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祁垣过了一会才道:“北狄发起攻击的那一夜,九曜先生忽然找到我,和我说,他之前答应过你,不会再把你当孩子一样哄骗你,但是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如果太早和你说了,无端白招惹你担心,毕竟那个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但是如果不说的话,到时候忽然离开了,你又要怪他。”萧偃脸色铁青:“说清楚,什么事?”

  祁垣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双眼:“九曜先生说,他早已恢复了半神的实力,就在您决定坚守社稷,留在京城的那时候,您就已经是天道认可的真正的天子了,因此他才会提前醒来。”

  萧偃深吸了一口气:“不错,然后呢?”

  祁垣道:“他说施展亡灵天幕的时候,他召唤出了死亡骑士,他的实力前所未有的强大,法力充沛,那时候他就有所感觉了。”

  “跨入半神领域的法师,会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预知能力,尤其是关于自身的生死大事,能够隐隐感悟天道,预感到涉及自己的命运。而且这种命运,往往无法回避。”

  “那一夜,他隐隐预感,他将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您。”

  “天道在排斥他,天道不能容下神灵在人世间。”

  “他说他尽力了,虽然偶尔会沉睡,不过他服下了神圣光明药剂师做的神圣意志药剂,应该能够抵抗沉眠,但是这样天道可能又会想出别的办法来排斥他离开,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办法,他只能见招拆招,却也不想你太担心。”

  “他给了我一朵花,说这是双生花,另外一朵在他那里,若是什么时候这花枯萎了,那就说明他离开了这世界。就让我和你说一声,让你不要太牵挂,也不要太失落。”

  祁垣忽然住了口,他看到那一贯端严庄重的年轻人君,漆黑双眸浸透在泪水中,他的手按着心脏部位,眼泪打湿了他的长长的睫毛,流了满脸。

  祁垣沉默了许久,从宽阔的僧袍袖子里拿出了一朵已经枯萎却带着余香的星星花,将他放入了皇上手里,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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